在庸常中寻找诗意之光

发布时间: 2020-03-29 16:08:51   作者:叶祝弟,《探索与争鸣》杂志主编   来源: 本站原创   浏览次数:


  

       人大书报资料中心的老师打来电话,希望编辑部作为上榜期刊中的一分子,写一点办刊体会。说实话,接到电话,我有些受宠若惊,因为上榜的大刊名刊的前辈,都有很多宝贵的经验,平时公开或私下传授于我,使我这样的晚辈和新人受益良多,所以,我觉得请前辈们撰文更合适。但是,人大书报资料中心老师虽以征询口气却带有不容拒绝的认真,不写就有点不识抬举了。想到这些年来,编辑部同仁同甘共苦,学术界名家新锐大力支持,期刊界前辈热情指点,人大书报资料中心多年来嘉惠敝刊,能够使我刊进入排行榜,实在是感慨多多。特别是,在众多学术期刊中,《探索与争鸣》走了一条相对不太讨好的另类路数,表面看,各种排名和指标还不错,但是熟悉内情的朋友都知道,编辑部这些年在学术与思想之间左支右绌。人大书报资料中心的老师也是想让我借机谈谈浅见和困惑,以求教于诸位先生吧。

       曾记得每年3月31日,刊界同仁都会相聚在春意盎然的人大校园,见证一年一度的人大复印资料转载发布会盛况。说实话,编辑界虽然以向学界推荐名家力作或发掘青年新锐为乐事能事,却是一个习惯隐于身后、安于幕后的群体,也是一个容易被公众遗忘的群体。我们有记者节、教师节、护士节,却没有一个编辑节。因此,学术期刊人似乎也形成了不成文的约定,无论多忙,都要把3月底的发布会时间预留出来,把这一天当成一个朋友相聚的节日。大家自谑为过完编辑节,再过愚人节。新榜发布,排行榜在朋友圈刷屏,收到相熟或者不相熟的朋友的祝贺,在期刊同仁编辑群里彼互发红包,彼此取乐,沉寂多日的群里顿时有了生气,编辑们似乎也找到了一点职业存在感。

       书报中心每年安排的发布会和研讨会都很有特色,陈平原老师的高论是要聆听的,其他几位大家的报告也很有收获,一两个好思路足够回去琢磨一年。“相逢何必曾相识”,新朋旧友在一起切磋交流办刊体会,抓住在京空隙走街串巷拜访学界名流,获益不浅!最难忘的是人大校园内的食堂,有一道汤很是特别,盛汤的器具用的是做旧的搪瓷茶缸。一桌人高举搪瓷茶缸,大口喝汤,挥汗如雨,就差一人头上裹一块白羊肚毛巾。大快朵颐之际,还不忘揶揄书报中心的领导,“忽悠”编辑们到伟大首都忆苦思甜、同甘共苦。

然而,今年遽然而至的疫情,让大家蛰居在家,只能在网上互道珍重,压抑的心情无处诉说,只能对着窗外春光自饮苦涩。相聚成为一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看似多了几分遗憾,若干年后,想起这场疫情和空缺的发布会,也许会成为一份难忘的回忆,隔着水月镜花,当有“只是当时已惘然”的况味。疫情让世界停摆,全球陷入例外状态,但是疫情也使我们深刻地认识到:偏离常识,就要受到大自然的惩罚。对于近年来备受瞩目的学术界来说,不也正是如此吗?回到常识,皈依本源,拓展功能,启智发慧,也许才是它的正途。


       人大书报中心的排行榜,每年都制作得很精心,除了榜单,后面还附有分析报告,供有心人比照。表面看,排行榜是一串数字,但之所以引起大家瞩目,背后依托的正是评价机构的公信力。对心系学术的公众来说,一份有公信力的排行榜,自然会引起重视。对刊物来说,左邻右舍,哪家上榜了,哪家没上榜,哪家前进了,哪家倒退了,都会认真看一看。上榜是对期刊办刊工作的肯定,是鼓励,是鞭策。在普遍接受了学术评价以及学术排行的当下,能进排行榜自然是好事,起码可以起到正面宣传的作用。刊物办得好,总不能自卖自夸,得有一个公信力的机构来认定和吆喝。更重要的是,通过排行榜,可以了解业界整体情况,知己知彼,方能心中有数。此外,期刊在榜上的排名,跟平时了解到的各家期刊的情况,虽然不能做到完全吻合,也大致不差。因此,看排行榜,也是对平时刊界印象的一次校验。

       从某个维度上讲,一份有公信力的排行榜,既是刊界晴雨表,又是“紧箍咒”。说它是晴雨表,因为通过榜单可及时了解刊界动态。因此,人们对排行榜总是抱有一份好奇和期待,总希望在排行榜中发现“黑天鹅”或者窥见“新大陆”。对于那些变化幅度比较大的期刊,人们总喜欢刨根问底,一探究竟。但是,据我的观察,这几年学术期刊的排名波动并不大。这就在好奇与失望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平衡。专业期刊和学报的情况我不太熟悉,但以笔者所了解的社科院社科联系统主办的综合性学术期刊为例,虽然每年排名略有波动,但是基本稳定。这是整体大形势给定、体制给定下的常态,因为大家都在努力,相互铆足劲,其结果就是,整体质量已经提升了,排名还是保持了相对稳定。具体原因有两个:一是社科院社联系统因为没有太多研究力量的牵制,人情稿少了不少,抛却了羁绊和顾虑,办刊更加放得开;二是在国家社科基金的大力支持下,这几年学术期刊经济上没有后顾之忧,剩下就是专心办刊。

       说它是“紧箍咒”,因为排行榜一年就要评一次,好不好,榜上见,办得不好,立马应验。因此,在排行榜中能及时看到自己的不足,激励自己直起猛追。在一篇文章中,笔者曾提出建立由不同学术共同体联合而成的“超级学术共同体”的思路,在笔者看来,专家学者、学术期刊和评价机构共同组成的超级学术共同体,相互支持,也彼此制约,共同维持着学术生态的净化和动态平衡。由此看来,排行榜除了有示范、激励效应外,还有一种敲黑板、划红线的警示意味。一有懈怠,就会风水轮流转。因此,各家办刊情况如何,大家心里还是有数的。发布会上,彼此哈哈一笑,心领神会,会后就要赶紧做功课,暗暗使劲了。


       正是鉴于学术评价以及排行榜在整个学术期刊生态中的指挥棒和风向标的重要作用,学术评价机构的一举一动,虽谈不上引起万众瞩目,但确实牵动着各方人士的心。因此,一般来说,评价指标在一个时段内具有稳定性,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它也往往会呈现一定的保守性,对学术界出现的新动向缺乏必要的敏感。举一个例子来说,近年来,无论是国家,还是学术界,都已经逐渐取得共识,那就是在坚持学科、深耕学科的大前提下,还需要突破学科藩篱,在学科和专业之外,还需要直击时代靶心、具有强烈的问题意识和现实关怀的跨学科研究。这样的判断,是基于一个简单的现实需要:当今社会越来越综合化、复杂化,现实生活世界提出的问题永远是有血有肉的,活泼生动的,生活世界的逻辑决定了现实问题的跨学科性,依靠单一学科的力量无法解决复杂的现实问题。对整个社会来说,跨学科研究有其必要性。

       以这次疫情为例,高风险、大流动社会下的抗疫,是一项极其复杂的系统性工程,亟需来自人文社会科学不同学科的专家协同攻关。疫情出现的心理问题、社会问题就需要跨学科研究,现在学术界已有共识,也正在共同行动。对于跨学科研究,国家在大力提倡,学术研究界已有共识,学术期刊界尤其是综合性学术期刊在行动,但是学术评价体系还没有来得及做出相应回应,还习惯于把这类研究纳入学科体系内进行评价,结果这类跨学科研究成果要么被就近纳入某一学科,要么因为找不到对应的学科,没法及时得到发掘和二次传播,便出现一些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跨学科研究成果,在学术评价体系里得不到应有重视的情况。因此,学术评价和排行榜在服务学术学科的同时,如何更好服务国家战略,如何及时反映学术界新动向,并做出正向引导和激励,在恒常与新变之间保持动态平衡,便是一个亟需思考的大问题。人大书报资料中心领导如果能够在这方面率先而为,增加对跨学科研究的关注,对整个学术界来说,将是一件大好事。


       在一个追求个性,个性又很容易被淹没的时代,排行榜的存在,对于学术期刊意味着什么,这也是需要思考的问题,否则我们就可能在各种排行榜的指挥棒下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在一个注意力和数目字的时代,排行榜的存在自有其合理性,其意义和价值不言而喻。但是,大家也很清楚,注意力只能引起一时的热闹,再精确的数字也只是一个精确的大概,再高明的排名榜,也不能反映一本杂志的全部。很多时候,除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办刊还得有旧时绣娘做女红的本事。大到标题拿捏,中到字句斟酌,小到标点符号,看看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背后靠的是一针一脚绣花针般的手艺。排名只不过是一时的面子,一个期刊在读者心目中的地位需要依靠持之以恒、久久为功编织的里子。一串排名的背后是一本绘声绘色的期刊以及一个有血有肉的编辑部群体,它关联着刊物的定位、风格和个性以及其后的办刊人的品位、眼界,还有那些或精彩或枯燥或平淡无奇的编辑部故事,这些都构成了陈平原先生在《学术刊物的日常与诗意》中所说的日常和诗意。在一个诗意匮乏的时代,这些日常和诗意显然无法在排行榜中反映出来,当然也不能苛求。因此,相比排行榜上的那些数字,我更关心那些被编辑们亲睐的文章。因为文章背后考量着书报中心编辑的眼光、视野和标准,看到很多有锋芒、有思想的文章被转载,我从内心深处敬佩书报资料中心编辑的敏锐和担当。嘤其鸣矣,求其友声,这种眼光和选择,比排行榜上的数字更加真实,更加令人动容。

       相比在意期刊在各种排行榜中的位置,我感到真正考验一份期刊主办者的,是其在学者和读者们心中的位置。一份期刊经历岁月淬火后得到学界认可的个性和特色,可能要比那些或高或低的排名可爱得多,也更易获得认同。旗帜鲜明支持开拓创新,不在规范与特色、共性与个性之间片面追求平衡,而是通过积极的学术争鸣,让那些敢于学术创新,勇于理论探索的有为青年走在理论前沿,为他们创造条件,更好地研究历史,注重现实,筹划未来,这大概是一种可能的选择。笔者针对学术研究远离生活世界,理论研究对现实研究失焦、失距,文风晦涩的状况,曾经提出面向生活世界的办刊思路,尝试提倡一种介入的、有情的、有想象力的、“有思想的学术与有学术的思想”兼容的学术。这几年,围绕“思想温暖学术,学术关怀现实”,笔者服务的《探索与争鸣》也曾试图沟通思想、学术和现实,通过推出全国青年理论创新奖,举办各种征文活动和论坛,取得了一点影响力。如全国青年理论创新奖已举办三届,每届都能收到近1000篇稿件,刚刚过去的第三届征文奖,获奖者中一半为90后学人,标志着90后青年学人开始浮出学术地表,而刚刚结束的“抗疫与国家治理现代化”征文,短短一个月内就收到1500篇论文。处理这些稿件,编辑部人仰马翻也就算了,做全国青年理论创新征文、优秀青年学人支持计划以及编辑专刊,短时间并不会提高甚至有可能还会拉低刊物的各项指标。即使这样,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本不足为意。但是对于一本刊物来说,这又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因为坚持特色和个性,才是一本杂志最吸引人的地方;发掘和支持一批有思想,有作为的青年理论工作者是理论期刊的一份责任。它构成了一本学术期刊的志向和诗意,一个学术期刊人愿意多年如一日默默坚守的理由。

       总体而言,学术期刊受惠于学术评价,各类排行榜的存在有效提升了整个学术期刊的社会影响力。但是,对于排行榜,我们应以平常心待之,保持一种动态和流动,也未必是坏事。这种平常心的获得,当然需要大环境的支持,更需要小环境的坚守。一本期刊,理想的状态是,能够在各种各样的排行榜之间寻找巧妙而恰当的平衡,然而,这往往是不现实、也很难做到的事情。榜单千万种,办刊得持中。期刊人有自己的坚守和个性,做好自己的事情,顺势而为,借力而行;评价机构秉持公心,及时根据学界新动向,优化指标,正向激励和引导,在恒常与新变之间保持张力和平衡。彼此相向而行,在琐碎的庸常中,寻求诗意之光,方能找到真正属于各自的位置。

                                         2020年3月29日于沪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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